“你怎麽起來了？”鄭南問蘇建軍。

“哦，是啊。”蘇建軍隨口答應著，他看到鄭南在床邊坐下來，一坐下，腰間立刻顯現出了中年的臃腫，他不確定自己在那個年代，和鄭南覆婚了嗎？

“你老了。”蘇建軍感嘆道。

“都多大年紀了？能不老嗎？”鄭南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。

“你多大年紀？”蘇建軍探聽著。

“你比我大一歲，你說我多大年紀？”

“。。。。。。我，忘了。”

蘇建軍以為鄭南會恥笑自己，沒想到，鄭南一下子扭過頭去，再轉回來的時候，蘇建軍看見鄭南的眼圈發紅。

“建軍，這幾天你上哪去了？”鄭南躲閃著蘇建軍的眼光，看著對面的墻問。

“我。。。。。。說不上來那是個什麽地方，咱倆還都很年輕，順順很小。。。。。。就跟做了個夢似的。”

“那這幾天你住在哪兒？怎麽吃飯？”

“就和你，還有順順，住在咱這個家裏，對了，還有徐金生，徐金生請我去釣魚。”

鄭南的臉一下子灰白了，她穩了穩情緒，慢慢地地說：“你要睡不著起來沖個澡吧，換換衣服，一會兒，呂梅該來了。”

蘇建軍嚇了一跳，“她來幹什麽？”

“她開車送咱們上醫院。”

“上醫院？上醫院幹啥？誰病了？”

“。。。。。。”鄭南憂慮地看了蘇建軍一眼：“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？”

“記得什麽？”

“你。。。。。。你身體不太好，在醫院裏等著做手術。。。。。。”

“做手術？是腦瘤？”

“你記著！”鄭南眼睛一亮。

當然記著，這麽要命的事怎麽會忘了？可是，他長腦瘤住院的時候，鄭南在家裏剛做了婦科手術，而且兩個人早已離婚，是順順和自己去住的院，鄭南是從哪裏冒出來的？和鄭南過了那麽多年，一直聽著鄭南的呵斥，眼前的鄭南不光臃腫衰老，說話還柔聲細語，一切都讓蘇建軍恍惚，感覺不真實。

肯定回來的路上跑過頭了！蘇建軍黯然地想。

“你還記著什麽？”鄭南熱切地望著他。

“我記著。。。。。。咱們倆。。。。。。好像是離婚了？現在。。。。。。這是又覆婚了？”

鄭南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：“你這輩子是不是一直惦記著這件事？等你好了，我就和你離，也讓你夢想成真一回。”

“你是說咱倆沒離婚？”

鄭南搖搖頭。

“可。。。。。。我怎麽記得真的是離婚了。”蘇建軍猶豫著說。“好像是呂梅攪和進來了。。。。。。”

“建軍。”鄭南看著蘇建軍，臉上表情覆雜。“你還記得這些事？”

一陣絕望湧上心頭，真的有這事！蘇建軍木然地點點頭。

“怎麽會想起這些事？都過去那麽多年了。”鄭南像是在自言自語，她拉起蘇建軍的手，說：“建軍，我和你說，這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，誰年輕沒有犯糊塗的時候，現在，呂梅和劉豹兩口子過得好好的，這些話可不敢再提了。。。。。。”

“鄭南，我現在有些糊塗。。。。。。我記著，我喝醉了酒，醒了發現呂梅躺在邊上，當時都嚇傻了，不知道該怎麽辦，和你說了之後，你又不見了，我出去找你，咋找也找不著，擔心你去找呂梅。。。。。。。”

鄭南的手溫熱粗糙，她摩挲著蘇建軍的手，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：“嗨！”鄭南擡手抹了一把，把眼睛裏的淚擦幹擡起頭來：“那時候，你和我說，你從五十歲的時候穿越過去的，我還覺得你想和我離婚，編故事騙我，實際上。。。。。。那時候你可能。。。。。。就已經腦子裏有毛病了。。。。。。當時不懂，如果那時候知道點常識，知道這種情況是腦子出現的幻覺，就不會拖到今天了。。。。。這都怪我！”

“不是幻覺，我真的是。。。。。。”蘇建軍想要解釋，可又不知道怎麽說才更有說服力，轉而問：“那你相信我和呂梅真的沒什麽？”

“相信，那年我去找呂梅，呂梅都和我說了。”

“那順順呢？一直跟著咱倆長大？”

“不跟著咱倆還能跟著誰？”
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。。。。。我還記著我自己住，咱們還有別的房子嗎？

“還有一套小一點的，順順上中學的時候買的，學區房，出租著呢。”

“哦。”蘇建軍放心了，房子還在。

“順順。”鄭南臉沖著臥室門喊了一聲，一直站在門外的順順推門走了進來，她站在門邊看著蘇建軍，臉上寫滿關切。

“順順。”蘇建軍仰望著面前的女兒，嘴裏念叨著，眼前的順順和在西餐廳一起吃飯的順順一模一樣，無論身高還是五官，唯一不同的是西餐廳裏的順順臉上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淡然和冷漠，而眼前的這個順順，眉宇間洋溢著春天一樣的明媚和晴朗，這才是一個女孩子該有的神情。

“稀飯關火了沒？”鄭南問順順。

“關了。”順順答應著，在蘇建軍的旁邊坐下來，挽起了蘇建軍的胳膊。

“別纏著你爸了，先讓你爸去洗個澡，完了趕緊吃飯，一會兒你呂姨來了，別耽誤了上醫院。”

“哦。”順順答應著，扶著蘇建軍的胳膊一直陪他走到洗手間的門口，蘇建軍進去，順順在外面輕輕替他掩上門。

洗手間寬大的鏡子毫不留情地照著蘇建軍此時的面容，這是蘇建軍一直看慣的樣子，平頭，參白頭發，一副老者的模樣，蘇建軍用手掌輕輕把自己臉上的皮膚向兩側拉伸，松弛的皮膚繃緊了，眼角不那麽下垂，依稀有一點年輕時候的樣子，可是，松開手掌，臉上的皮膚和眉眼立刻恢覆松垮的原狀。

蘇建軍對著鏡子啞然失笑，又老了。

蘇建軍對著鏡子站了好久，他依然疑惑自己這幾天來的經歷，他不相信是鄭南所說腫瘤造成的幻覺，獨自生活那麽久，難倒一直都是幻覺？或者是現在是幻像？可是，客廳裏有兩個活生生的人在走動，空氣裏彌漫著飯菜的香氣，洗手臺上擺放著三個刷牙杯，架子上搭著三條顏色不同的毛巾，怎麽可能是幻覺？

蘇建軍更願意相信，這是某個外星球的先進技術，能穿梭於時空的各個階段，就像地鐵車站一樣，現在，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，如果有一天，地球上的科學家研究出來，技術普及之後，人們旅游不再是傳統的空間上的旅游，而是可以任意時間上的旅游，自己只不過是第一個游客而已。

想到這裏，蘇建軍釋然了，他洗澡，更衣，吃飯，就像在這個家裏生活了好久的熟悉樣子，甚至對即將要去的醫院，也沒有那麽恐懼了，只要不是遇上個笨蛋直接在手術臺上弄死他，一切都有補救的機會。

雖然蘇建軍對一切的變化都能適應的接受，見到呂梅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，原來那個敦實的農村女孩好像脫胎換骨一般，粗壯的腰身苗條了，黝黑的皮膚白皙了，燙過的短發緊緊抿在耳後，一副幹凈利落的強人模樣，她開著一輛高大的越野車，扶著方向盤的手上腕上珠光寶氣，但最讓蘇建軍心安的是，呂梅一口一個蘇哥蘇哥的叫著他，仿佛是一家人。

醫院的床位沒有退，鄭南和呂梅把蘇建軍安頓好之後，去醫生辦公室去找大夫，留下順順陪著他，蘇建軍這次躺在病床上的感覺好多了，不像上次好像流浪的野狗一樣孤獨淒慘，不但沒什麽掛心事，還有女兒在旁邊陪著。

可是，隔壁床上的小女孩不見了，取而代之是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太太，一聲不響的躺在床上輸液，蘇建軍想著那個神秘的夜晚，非常擔心小女孩，看有護士進來給老太太換藥，蘇建軍向護士打聽小女孩的去向。

“那小孩兒啊，出院了。”護士一邊換藥一邊回蘇建軍的話。

“出院了？不可能！她不是腦瘤嗎？怎麽這麽快就出院了？”

“懷疑是腦瘤，可能就是一血塊，後來檢查什麽也找不到了，可能自己吸收了，就出院了。”護士不鹹不淡地說完就出去了。

蘇建軍楞楞地看著護士的背影，感覺腦子轉得有些慢，那些怪模怪樣的外星生物對小女孩做了些什麽？當初如果不是自己硬撐著留下來，會不會也和小女孩一樣神奇，腦袋裏的腫瘤自己消失？

蘇建軍想起那晚那個渾身散發著金屬光澤的女王臉上奇怪的表情，那是一絲若隱若現的狡黠。

你娘！不帶這樣的！

蘇建軍的腦子有些亂，他目光渙散，身體無力，整個人像一張輕薄的紙片順著依靠的枕頭滑落，水平地仰躺在病床上，這次失算了！虧了！蘇建軍心裏想。

蘇建軍木然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，白色的天花板刺目耀眼，蘇建軍扭頭避開，卻發現隔壁床的老太太正在看他，那雙蒼老的眼睛深陷在一堆歲月的褶皺裏，深邃狡黠，好像有一種古老神奇的力量，能瞬間穿透蘇建軍的胸腔，看清他的心思，讓蘇建軍有些膽顫。

蘇建軍翻身沖外，順順正坐在床邊輕手輕腳地給他削蘋果，綠色的果皮一圈圈褪去，露出裏面雪白的果肉，順順看蘇建軍看她，停下來。

“小心手。”蘇建軍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。

“嗯。”順順點頭答應一聲，臉上流露出自然的笑容，這清甜的笑容瞬間撫平了蘇建軍心裏的懊惱，自己錯過了去除腦瘤的機會還是值得的，自己的女兒又會笑了，還是小時候的樣子。

蘇建軍出神地看著眼前的女兒，順順的沈靜也讓他安寧了。

順順的身後是病房裏寬大的玻璃窗，從那裏望出去，是一片晴朗的天空，幾天前，也正是從那裏，蘇建軍迎來了他的一段奇異經歷，這段經歷改變了他的生活，或許，失去治愈腦瘤的機會有些可惜，可是，五十歲的蘇建軍還是覺得值，他把女兒的笑容找回來了！

何況，人這一輩子，從來都是有失有得，兩全其美的事蘇建軍活了半輩子還沒見著幾回。

這個道理，蘇建軍懂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